新柏拉圖主義
新柏拉圖主義是公元3世紀至5世紀時最重要的哲學派別。說他重要,主要是因為他既是整個希臘哲學按照自身邏輯發展的必然結果,又是基督教神哲學的主要思想來源。通過新柏拉圖主義,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希臘哲學理性精神的衰落和向神學轉化的必然性,從而加深對哲學和宗教,理性和非理性之間復雜關系的認識。
這一學派之所以被稱為新柏拉圖主義,是因為他的基本傾向雖可劃入柏拉圖主義陣營,但卻具有鮮明的新特點,這就是思想來源上的折中主義,本體論上的神秘主義,認識論上的直覺主義和倫理觀上的天神合一。
新柏拉圖主義傳播范圍較廣,流行時間較長,內部區別較大。下面,我們以他的活動中心為依據,分三個學派加以介紹。在介紹之前,先讓我們簡要的了解他的思想來源。
一,新柏拉圖主義的思想來源
概括的講,新柏拉圖主義是在廣泛吸收希臘和猶太有關思想的基礎上形成的。具體來說,他的思想來源主要有四個方面:
一是傳統的希臘哲學,尤其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早期斯多亞學派。新柏拉圖主義以柏拉圖的理念論為基本依據,把《巴門尼德》篇中的“一”和“存在”視為柏拉圖的最高神學,把《蒂邁歐》篇中的摹仿創世論當做當做建構體系的范本,并且從柏拉圖在“第二封書信”中講到的關于三個領域的學說中尋找三一原理的淵源。與此同時,他亦借鑒了亞里士多德“神學”中的純形式,完全現實,第一動因,終極目的等思想,也吸收了斯多亞學派的神創論,泛神論,命定論和邏各斯學說。
二是以斐洛(Philo,約公元前25——后45)為代表的猶太神哲學。斐洛的哲學思想是希臘哲學和猶太教結合的典型,他通過用柏拉圖主義來闡釋猶太教義,第一個建立起神學思辨體系。他認為神是惟一永恒的,絕對存在和不可見的,是世界萬物的創造者。神在本性上不可理解,即使通過靈魂的靜觀,也只能知道他存在而不能表達其本質。邏各斯是神與世界的中介,通過這個中介,神創造了可感世界并向他啟示了自己。可感世界是消極的。哲學的最高層次是對神的靜觀,他只有通過自我否定才能獲得。斐洛的這些觀點,為新柏拉圖主義提供了思想模式和理論藍圖。
三是以阿波羅尼(Apollonios,公元1世紀)為代表的畢達戈拉斯學派。他們認為有一個脫離萬物而存在的神,神以數為原型規定和創造萬物。“一”是神,善,理性,第一原則,“二”是不平等和變化的原則。地上萬物因為有質料所以都不潔凈,只有擺脫與不潔肉體的聯結,與神融合,才能解決倫理問題。
四是以普魯塔克(Ploutarkos,約55——125)和紐曼洛斯(Numenios,約150——200)等人為代表的折中性柏拉圖主義者。普魯塔克認為,神是最高的存在,一切善的創造者,但其本質不為我們所知。理念是神與世界的居間者,創造的模型。紐曼洛斯則提出了三位神的思想。第一位神是至上神,自身即善并通過自身而善,是純粹的思想和實體原則,是父親。第二位的神是造物主,來自至上神,通過分有第一位神的本質而善,是兒子。第三位的神是世界,即造物主的產品,是孫子。
此外,亞歷山大里亞城早期基督教神學對新柏拉圖主義的形成也有一定影響。
二,亞歷山大里亞——羅馬學派
亞歷山大里亞——羅馬學派是新柏拉圖主義的第一個派別。如此稱呼該學派的原因在于,亞歷山大里亞城是新柏拉圖主義的孕育地,羅馬則是他的誕生地。這一學派的先驅是薩卡斯,主要代表是普羅提諾,重要人物還有波斐利等人。
阿莫紐。薩卡斯(Ammonius Saccas,175——242)是亞歷山大里亞的著名學者,他沒有著作,據說也不準學生傳播他的思想。他在新柏拉圖主義發展史上之所以占有先驅地位,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他確立了該學派的思想方向,即信封希臘宗教,研究并傳播希臘哲學,認為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在本質上是相同的;“一”,善,絕對存在于理念和理智之外。二是培養了新柏拉圖主義的創始人普羅提諾。
普羅提諾(Plotinus,一譯柏羅丁,204——270)是埃及人,28歲時到亞歷山大里亞師從薩卡斯學習哲學長達11年之久。40歲左右到羅馬定居辦學,吸引了不少達官貴人,甚至受到皇帝加里安和皇后的重視,曾計劃在康帕尼亞建立一座“柏拉圖城”,以實現柏拉圖的政治理想,因大臣們反對而未能實現。他50歲開始寫作,共撰寫了54篇論文,由其學生波斐利編輯成6集,每集9篇,故冠名為《九章集》(Enneades)。該書作為西方哲學史上的重要著作,是我們研究普羅提諾思想的史料根據。
普羅提諾的哲學體系博大艱深,內容豐富。限于篇幅,我們在此只簡單介紹他的主要觀點。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普羅提諾對柏拉圖的理念論進行了改造:將理念等級變成三大本體;將兩個世界變成四個層次;將分有、摹仿變成流溢;將靈魂回憶變成靈魂觀照。
普羅提諾認為,存在的一切都是產生出來的,這個產生者或父親就是“一”(hen,為了突出這個一的地位和作用,中文一般譯為太一)。“一”作為一切存在的產生者,本身不是存在,也不是一切。正因為“一”空無一物,所以萬物由他產生。他超越了“是”所指示的屬性,沒有任何肯定的特征,因而不可言說和名狀。如果非要言說,也只能說他“不是”什么,“沒有”什么。因為凡“是”和“有”的東西,都有對立面,都是區分的結果,所以都是“多”而不是“一”,都是部分而不是全體,都是缺欠而不是完滿。但“一”既不尋找什么,(歷史人物 )也不擁有什么或缺欠什么,他是極其完美的。“一”在本性上雖然不“是”什么,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形容和比喻來肯定他。從肯定的方面講,“一”是絕對的同一體,是單純而單一的神本身和善本身,是存在物的最高原則和終極原則,是完滿自足的源泉。他因完滿而流溢,因其流溢而產生一切。“存在于一之后的任何事物必定是從一中生成的,或者是他的直接產物,或者可以通過中介物溯源于他”。
“流溢”是普羅提諾哲學的重要概念之一,用以說明“一”生萬物的方式。“一”由于自身充盈,故而自然要溢出,但這種流溢卻無損于自身的完滿,猶如太陽放射光芒而無損自身的光輝一樣。這種流溢說雖有濃厚的宗教神秘色彩,但卻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他不僅用內在的流溢關系解決了柏拉圖因分有或摹仿而遭遇的難題,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早期希臘哲學的“生成補償”觀念,因為生成不缺失什么,所以不用生成物的復歸作為補償。
“一”首先流溢出“理智”(nous,或譯為心靈,努斯等)。“理智”是“一”的影像,也是“一”惟一的直接產物。他作為被產生的本體,不再保持“一”的絕對同一性,包含著原始的區分,因而具有多樣性和差異性,可用最一般的范疇表述他。當然,他仍然享有“一”的統一性,所以,多樣性又是統一的,知與被知的差異內在于其中。這樣,他就既是知識的真正對象,又是知識的主體。思想與存在,異與同,動與靜等范疇也適用于“理智”。
“理智”也像一一樣能夠流溢。他流出的影像是“靈魂”。靈魂存在于理智中,猶如理智存在于一中。靈魂作為一之間接產物的第三種本體,已不是絕對同一體,也不像理智那樣是一與多的統一體,而既是一又是多。當他轉向理智和一并與他們相通時,復歸于原初的統一,因而是一,但當他轉向自己的產品即可感世界,被分割在個別事物中時,就成了多。靈魂是能動的,不朽的,他可以輪回,也可以流溢。
靈魂的流溢物是可感世界。可感事物有形式和質料兩個方面。形式是存在于理智之中的理念形式的影像,質料本身是獨立存在的,沒有任何規定性的漆黑的混沌。質料不是無,而是非存在,他本身不變,卻作為載體承受形式的變化。
靈魂進入人的肉體之后,就因為受到污染而墮落了。人的使命就是改造自己,使自己和他人的靈魂,經由理智達到與“一”結合。這個過程就是靈魂的回歸或上升之路。上升之路有兩條,即德性修養和辯證法。對應于靈魂,理智和一,德性也有三種,即公德,凈化和觀照。三者是依次上升的關系。“公德”即公民德性,目標是使人類仁愛交往,撫平 *** ,順從本性,所以他是實踐性的和否定性的德性,指導公眾生活,限定欲望情感。“凈化”為沉思德性,目標是使人們從 *** 中解脫出來,在理性靜觀中獲得真正的自由與幸福。“觀照”是最高的德性,他使人在突如其來的一剎那靈魂出竅,舍棄肉體而與“一”處于一種合而為一,不可名狀而又無與倫比的迷狂狀態,這種狀態就是“解脫”(ekstasis)。在這種神人合一的狀態中,靈魂獲得了寧靜,享受著至福,體驗著奇妙無比的歡悅。但是,“觀照”的境界是罕見的,只有少數圣賢之士方可達到(波斐利說,他與普羅提諾相處6年,普羅提諾曾有過四次觀照經歷,而他自己在68年中僅有一次),而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過,“公德”和“凈化”階段的努力是“觀照”的準備,雖然這些努力并不必然導致觀照,但若不努力,觀照必不可能。
辯證法是靈魂回歸的另一條上升之路,也是引導我們到達解脫的技術,方法或訓練。他是哲學的高貴部分,不僅由一套理論和規則組成,亦涉及事實,知道真理,首先知道靈魂的作用。“這條道路有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改變低級的生活。第二階段為已經上升到理智領域,已在那里留下了足跡但尚需在那個領域繼續前進的人所享有。他一直延續到他們把握那個領域的終極為止。”那么,什么樣的人能到達終極呢?“肯定是那些已經明白全部或大多數事物的人,那些在一出生時就已經具有了由此可生長出的哲學家,音樂家或愛美者的生命胚芽的人。哲學家喜歡這條路是出于本性,音樂家和愛美者則需要外在的引導。”
“一”向下的流溢過程和靈魂向上的回歸過程,構成了普羅提諾哲學的完整框架。第一個過程是他哲學的形而上學基礎,第二個過程才是目的。與晚期希臘哲學其他學派一樣,他也把倫理學問題作為關注的重點和核心。他把人生的最高境界視為靈魂從肉體中解脫出來,回到自身,過一種人神合一的內在的神圣生活。區別在于,其他的希臘哲學家一般強調人神之間不可逾越的界限,而他受東方神秘主義的影響,注重人神合一。
普羅提諾把柏拉圖的客觀理念理智化,理性思辨神秘化,并糅合進了其他派別的思想,從而創立了以神秘主義為本質特征的新柏拉圖主義。他的神秘主義在波斐利那里又有了新的發展。
波斐利(Porphyrius,233——305)是敘利亞人,普羅提諾晚年的得意門生。他不僅編輯了普羅提諾的《九章集》,寫了《普羅提諾傳》,還撰寫了《亞里士多德(范疇篇)引論》,《要句錄》等作品。在哲學上,他有兩方面的工作值得一提。
其一,他在《亞里士多德(范疇篇)引論》中,把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的思想分歧歸結為關于共相性質的三個問題:(1)共相是獨存的實體,還是僅存于人的思想中?(2)如若是實體,有形還是無形?(3)如若無形,與可感物分離還是在可感物之中?這三個問題,他雖然沒有給出答案,卻啟動了中世紀經院哲學唯名論與唯識論關于共相問題的長期爭論。
其二,他在介紹普羅提諾思想的同時也作了一些修改,進一步強化了東方宗教的神秘色彩和來世觀念。他傾向于靈魂本性惡的觀點,因而把神人合一的境界推向來世,并強調現實生活應實行嚴格的禁欲主義。他把德性分為公德的,凈化的,理論的,至福的四個階段,前兩個階段為現世的道德生活,后兩個階段是現世生活所不及的,只有依靠神恩在來世才能獲得。現世的德性和快樂不相容,游戲,娛樂和婚姻均為罪惡。在傳播新柏拉圖主義時,他還同正在興起的基督教展開了論戰,抨擊基督教教義和一些外在儀式。
波斐利死后,新柏拉圖主義的中心從羅馬轉移到了波斐利的家鄉敘利亞,從而衍生出新柏拉圖主義的另一個學派。
三,敘利亞學派
由于當時的敘利亞受希臘文化的影響較小,宗教迷信盛行,所以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敘利亞學派在整個新柏拉圖主義陣營中哲學味道最淡,而迷信色彩最濃。
敘利亞學派的創始人和主要代表是波斐利的學生楊布利柯(Jamblikhos,約250——325)。他的目的是致力于建立融哲學,神學,宗教為一體的體系,為多神崇拜做理論上的辯護,容納希臘和近東的種種傳統信仰,他各民族的神靈接納進萬神殿,讓他們各得其所。
楊布利柯的基本方法是在普羅提諾的三大本體之上和之間,另行設置多個等級,靠增多層次來解決問題。
他認為,在普羅提諾的“一”之上,還有一個絕對的一,他超越所有東西,無任何規定性,比“善”還高。
在他之下和之后,才是與“善”等同的“一”。
從“一”流出可知世界,他包括思維對象(理念),其基本要素是有限,無定(即二)以及二者的結合。可
知世界流出能知世界,他包括一切能思想的東西,基本要素有三,即理智,能力,造物主,并由此再分成七個等級。
能知世界流出靈魂領域,同樣分三等,先是超世俗的靈魂,由此再流出其余兩種靈魂,諸神的,天使的,精靈的,英雄的靈魂都在這一領域,他們的數目是按360這個數的模式來決定和排列的。
靈魂又流出可感世界,他是整個宇宙等級的末端。
在倫理學方面,楊布利柯接受了波斐利的德性四階段說,認為靈魂憑借這些德性來沉思理智,繼而觀照出絕對“一”的流溢序列。但在這四種德性外,他又加上了第五種,即僧侶的德性——巫術,認為巫術是人的靈魂與天使相通的明證,是比神秘的數字,啟示更為完美的智慧。由于巫術的作用,靈魂就能迷狂的與終極本原絕對“一”結合在一起。據說他自己和其他一些新柏拉圖主義者就會施展各種巫術。
四,雅典學派 由于敘利亞學派危害多神教崇拜,反對基督教,所以隨著基督教在羅馬帝國的得勢,新柏拉圖主義在楊布利柯死后不久就一蹶不振了。直到5世紀初,新柏拉圖主義才在雅典和亞歷山大里亞的學校出現了復興的跡象,但已成強弩之末,沒有多大的作為了。這時的新柏拉圖主義,由于以雅典的柏拉圖學園為主要陣地,故稱之為雅典學派。雅典學派對于研究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著作表現出較強的理論興趣,其學說的迷信成分也大為減少。這一學派的主要代表是普羅克洛。 普羅克洛(Proklus,412——485)是君士坦丁堡人。先在亞歷山大里亞學校,后投師到雅典柏拉圖學園,曾任該校校長。據說,他既有深刻的思想、淵博的學識,又能與神父交往并具有創造奇跡和預言的能力,因而廣受尊重。他的哲學著作主要是對柏拉圖作品的注釋,尤其對《蒂邁歐》篇的注釋最為著名,流傳至今的著作是《神學要旨》和《柏拉圖神話》。 《神學要旨》模仿歐幾里得的《幾何學原本》寫作而成,他以三重發展律為演繹原則,以“一”為起點。 首先是自身同一的統一體,其次是由于統一體的活動二產生的生成體,最后是生成體在回歸統一體的活動中形成的復合體。 從統一,生成到復歸的三重發展過程也是從自因,原因到結果的關系。 每一個過程都包括三個階段:統一體包括一,理智和靈魂;生成體包括理智對象,理智對象和理智活動的同一,理智活動;復合體包括上天世界,內在世界和可感自然。 統一體是既不被分有也不分有的自因,因而是不可言說的。每一個統一體作為自因,都是一個系列的開端:“一”是絕對存在者即神的開端。“一”是所有過程和系列的原始本質,是雜多的基礎,首要的善,萬物存在的第一因。他不可言說,超越一切可能的肯定和否定,只能通過類推加以說明。 普羅克洛是新柏拉圖主義中除了普羅提諾之外思想成就最大的哲學家,他為了恢復新柏拉圖主義而煞費苦心,作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已被奉為國教的基督教是不可能容忍異端邪說的。公元529年,普羅克洛死后半個世紀,信封基督教的羅馬皇帝查士丁尼便下令關閉了雅典的一切哲學學校。這一悲劇事件標志著新柏拉圖主義的結束,也標志著整個古希臘哲學的歷史終結。幸運的是,辛普里丘,達馬修斯等雅典學園的幾位新柏拉圖主義者逃脫了女哲學家希帕蒂亞于415年在亞歷山大里亞城被基督徒殺害的厄運,他們避難于波斯宮廷,繼續從事希臘哲學的評注闡釋工作,從而在中東地區為希臘思想的圣火留下了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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